11月9日,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演藝廳。朱曉玫。一場引發最大程度關注的音樂會,在一個“最小”的舞臺上進行。
這些年,很少有一位中國音樂家能攪動沉寂之中的波瀾。朱曉玫卻吹起滿城風潮——直到11月9日晚,歸于凝神諦聽。
在演出后的互動環節,感謝之余,朱曉玫說了這樣的話:“來上海演出很不一般。我媽媽整整50年,天天想回上海,但是沒有還她一個愿望她就走了,然后我回來了。一想到樂界很多老前輩都已經走了,他們都沒有這樣一個重新站在舞臺上的機會,所以我這里彈一支巴赫的《慢板》,獻給那些沒有機會的老先生們。”
30變奏最后一個長長的重音后,詠嘆調主題靜靜地重現。這次,朱曉玫前后兩段都沒有反復。在一處有意為之的停頓后,最后的G音輕輕奏響,又輕輕散去。
等到最后的余音殆盡,全場爆發出歡呼。在一段追念故人的講話后,朱曉玫加演了巴赫的一支《慢板》,獻給顧圣嬰們。這首她曾在萊比錫加演的曲子,此番一改往日平靜。朱曉玫指下和弦的力度逐一加重,音樂被推著不斷向前,直至最后倏然消失。所有人都起立鼓掌。朱曉玫再度雙手合十,向四周深深鞠躬。先前的錯音已被忘卻,在歸鄉的朱曉玫面前,每一個人都是支持者。
很罕見地,朱曉玫親自為11月9日晚演出的節目冊撰寫說明。關于《哥德堡變奏曲》的描述如是:“我經常開玩笑說,這部作品是應該在藥店里賣的,因為它是能讓人找到平衡、舒暢和安寧的感覺,而不是讓人睡覺的。這部作品共分32段,有主題、30段變奏和主題重現,30段變奏好像是我人生的30個章節,我人生的各種經歷都能在里面找到。我經過多年的思考、揣摩和現場演奏,將30段變奏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主題到變奏24;第二部分,變奏25;第三部分,變奏26到主題重現。”
有一種說法:圖雷克詮釋了《哥德堡變奏曲》上線,古爾德解構了一切可能性,聽朱曉玫,只為品味她這個人。
11月9日的演出,知名音樂學者、上海音樂學院副院長楊燕迪品味的結果是“良上”。在他看來,朱曉玫的表現不算完美,前半程有些地方錯音漏音,明顯有適應的過程,“但是,對這個曲子,她有很深的個人理解,有東方的味道,非常柔順自然。那些痛苦的、深思冥想的片段,尤其好,而彈快速的、炫技性的段落,可能受到年齡等各種因素影響,比較一般。”
具體到細節,堪稱《哥德堡變奏曲》最重要的第25變奏,楊燕迪用“極其痛苦、極其偉大”來形容。
而在另一位親臨現場的樂迷君石口中:“如此前一些人擔心和朱曉玫本人坦陳的那樣,現場音樂會從來不可能十全十美。就技術而言,這甚至是一次充滿缺憾的演繹——起頭的詠嘆調主題在頭幾個小節的驚艷后,并沒有朝著‘出神入化’的方向發展。而從第1變奏開始,錯音、漏音和氣息上的突然停頓就貫穿全曲。在第5、第17、第23等考驗快速技術的變奏中,朱曉玫的手指多少顯得力不從心。”
上海音樂學院鋼琴系教授楊韻琳11月9日夜帶著琴譜步入了音樂廳。她評價朱曉玫:“非常樸素,沒有華麗的炫技,是一個女性版本,帶有法國風味,雖然也有剛強的表達,但更給人以纖細敏感的印象。”
樸實,不做作,人和音樂非常統一,也是楊燕迪的斷語。
樸實或許也在于,演出后的交流中,朱曉玫兩次提到顧圣嬰,提到上音17位老師,聲音近乎哽咽。
回到音樂本身。“毫無疑問,巴赫會讓我忘記一切。”朱曉玫在互動環節中說。《哥德堡變奏曲》已經歷了100多個錄音的演繹。300年前,凱塞林克伯爵用一只裝滿金路易的金杯作為對巴赫的酬謝。這也是巴赫終其一生最豐厚的物質回報。如今,一位中國音樂家,同樣終其一生,來解讀巴赫音樂中的永世精神。
這或許才是最動人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