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Chopin 1810-1849) 弗里德里克·弗朗索瓦·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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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聽到肖邦的鋼琴曲,我便會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假如肖邦不去巴黎呢?
肖邦是19世紀最偉大、最具革新精神的鋼琴家。而肖邦的主要成就是在巴黎得以完成,甚至他的愛情傳說,也得益于巴黎,否則他不大可能遇到喬治·桑的。因此,肖邦去了巴黎,是他的造化和幸運。
一個人與一個城市的關(guān)系,是有緣的。選擇對了適合自己的,就算是選擇了幸運。1831年9月,肖邦在巴黎剛一落腳,他就馬上意識到,他來到了世界的文化與音樂之都。這座城市充滿了音樂,有最好的歌劇和歌手,管弦樂隊和音樂會,鋼琴家和獨奏。他為之亢奮。相比之下,就連維也納這樣的地方甚至都成了落后地區(qū)。
肖邦到巴黎適逢其時。從18世紀后期,新的財富使中產(chǎn)階級日益擴大,每個自尊的富裕法國中產(chǎn)階級家庭都必須有一臺“現(xiàn)代”的普勒耶爾或埃拉德鋼琴。而且,18世紀初期,歐洲各國的首都擁有的音樂雜志比今天要多。畫家德拉克洛瓦也創(chuàng)作音樂,他在一則日記中宣稱,音樂要優(yōu)越于文學:“音樂是想象的奢侈品”。
整個歐洲對音樂的興趣和熱情在持續(xù)增長,考慮到當時的技術(shù)和通訊上的限制,新音樂樂譜的發(fā)表和流通速度快得驚人。肖邦來到巴黎就進入了這樣一個高級的音樂環(huán)境中。
巴黎當時有比肖邦大一歲的門德爾松,也有比肖邦小一歲的李斯特,還有愛爾蘭鋼琴家奧斯伯恩,法國鋼琴家斯塔瑪?shù)伲嫾业吕寺逋撸€有大作曲家柏遼茲等;所有這些年輕音樂家都是杰出的天才,這些個寶貝聚在一起簡直是珠光璀璨。
不能不為之驚嘆:這么多天才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時代,一座城市,史無前例。他們都誕生在1803年至1813年之間,他們不僅奇妙地聚集在一個地方,居然還神奇地成了朋友。這是因為巴黎的風俗,讓他們這些天才養(yǎng)成了在巴黎咖啡館聚會,一起吃晚餐的習慣,而且往往吃到很晚。
據(jù)載,1830年初期的巴黎,既是浪漫主義音樂家的磁石,也是作家神往的地方。海因里希·海涅,年輕的德國詩人,自我流放到巴黎。波蘭詩人密茨凱維支在華沙的“十一月起義”失敗后,選擇巴黎作為流亡地。他們與眾多的音樂家法國作家(如雨果、巴爾扎克和拉馬丁)迅速建立了聯(lián)系。這是文化的“共產(chǎn)國際”。那也是偉大的哲學思想復(fù)蘇的時代。德國哲學家叔本華,那時四十多歲;他的著作對死亡與性經(jīng)驗的形而上學進行了沉思。瓦格納對叔本華的著作一直很虔誠。比肖邦小三歲的丹麥哲學家克爾愷郭爾,把關(guān)于生活各方面的倫理和審美思想系統(tǒng)化,在智力上與浪漫主義時代調(diào)和一致。另一位有巨大影響的哲學家黑格爾,他非常熟悉巴黎,聲稱音樂是“原型的浪漫藝術(shù)”。這一切,都在影響著肖邦,讓他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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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邦的成就要歸功于他的藝術(shù)天才,極其幸運的機遇,巨大的個人魅力和外表,細膩優(yōu)雅的風度,作為音樂家的極端自信(這種自信始終能克服住他的天生的不安全感和自我懷疑),鋼鐵一般的意志,艱苦的工作,自律,和在“陌生環(huán)境中經(jīng)管自己生活時商人般的才干”。所有年齡的婦女都崇拜他,而男人則珍視和尊敬他。肖邦一直是一個神秘、遮掩、不可侵犯的人,他一生都是如此。他在自己周圍樹起了高高的城堡,來保護他日益惡化的生理健康和備受折磨的心魂。他從未真正向任何人袒露過自己的內(nèi)心。他渴望伴侶但不信任任何人,只有尋求孤獨。他在給泰厄斯·懷奧欽科夫斯基的信中抱怨地說:“你不會相信我多么悲哀,我沒有一個人可以在他面前大聲地哭出來。你知道我多么容易和人熟悉起來,你知道我多么喜歡有人陪伴……但是我深深陷在這樣的人際關(guān)系中……沒有人,沒有我可以與之嘆息的人。那就是為什么我痛苦,你不會相信我是怎樣尋求解脫的,那就是孤獨……這樣就沒有人能整天事先不通知地造訪我,沒有人能隨便逼迫我和他閑聊……甚至在我寫信給你的時候,門鈴一直在響,真是難以忍受。”
肖邦有兩重人格:一種是隱秘的波蘭人性格,以外在的溫暖而可愛,面向那些他感覺親切的人;另一重性格是公共的,無可挑剔的禮貌,但卻冷淡而疏遠。他典型的精神壓抑情緒搖擺不定,讓他苦不堪言,其激烈的程度就和他在一首曲子里從大調(diào)滑到小調(diào),然后又滑回去一樣,更別提調(diào)門的轉(zhuǎn)換了。我們分析肖邦的音樂富有兩種魅力:“不可預(yù)期性和神秘性”,而這往往出乎聽眾的預(yù)料之外。文如其人,音樂也如其人吧?
他以前一個學生回憶說,他不止一次看見肖邦的頭發(fā)立了起來,像狗的頸毛一樣。而在極度壓抑沮喪之時,他會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好幾天,輕聲地啜泣。肖邦憎恨孤獨,總想讓人圍繞著他。即使晚上不演出在家里,他也總是希望至少有一個朋友陪伴左右。當憤怒襲來時,他會砸碎椅子,折斷鉛筆。有人說,肖邦是一個15歲的男孩子和一個少女的合成體。肖邦非常講究穿戴,通常穿合體的黑色及膝的禮服大衣,扣子扣到脖子,或是敞著打領(lǐng)結(jié)——按照當時的說法,他是個“時髦的人”。屬于著裝炫耀一類。肖邦的雙排紐扣長外套是用黑色、灰色、淡紫色或高貴的藍色剪裁的。他的襯衫是白亞麻布的,在花花公子們競相以多種顏色、圖案古怪的背心和黃白色的手套互相比美時,肖邦選擇了“黑色、適中的背心,帶有很少的、不刺眼的圖案,非常優(yōu)雅”。在所有顏色中,他只選了純潔的白色手套,在家里作曲時,肖邦喜歡穿本色的細平紋布襯衫,帶有珠母紐扣。他對鞋子也很講究,經(jīng)常光顧布朗和謝茲·拉普先生商店,為他的小腳定做了鞋子,生產(chǎn)那種罩光的靴子。肖邦對“好肥皂”“香水”非常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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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特寫道:“他的姿勢和風度中如此明顯地透露出他受過良好的教養(yǎng),以至人們都待他如王子。”
鋼琴王子,這是個多么尊貴的稱呼,不像現(xiàn)在,不管你什么出身,什么資質(zhì),你從國外回來演奏,就會被冠之“鋼琴王子”之稱,海報漫天。真正的王子是要有修養(yǎng),有貴族氣的,這在舉手投足間顯露無遺。我們今天彈奏肖邦的作品,不僅要彈準不出錯音,從技術(shù)上領(lǐng)會,更要學習肖邦的安靜性格,耐得住孤獨,并在孤獨中尋找音樂精華的能力,當然也包括學習肖邦的外在儀表,生活習性等。而肖邦的講究,還外延至房間:他的房間擺滿鮮花,每天都要更換。他喜歡那種紫色的花,紫羅蘭之類。他的靴子更加考究,一定要那種亮皮的,而且是專門鞋店的專門鞋匠訂制。總之,肖邦是個細膩的人,是個很講究的人,對生活質(zhì)量有要求且一絲不茍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講,李云迪最接近肖邦,因為他也屬對生活要求精細精致類。他能夠獲得肖邦大獎,與此也不無關(guān)系吧。
有人說肖邦是個天生的喜劇家、諷刺家,與莫扎特一樣是個模仿能手。也有人說,除了死亡,肖邦最害怕的是情感的承諾。他從來不對直系家屬以外的任何人做出完全的承諾。還有人猜想肖邦始終不結(jié)婚,在其所有的可能中,最有可能的是他沒有性欲。盡管他非常好色。
其實,人們對肖邦的評說只是一個角度,一個側(cè)面,而不是全部。因為肖邦是最值得后人去研究的音樂家,正像他的鋼琴作品是最值得彈奏的,無論你喜歡與否,你都將無法躲避,因為他的鋼琴曲已經(jīng)灌滿南北城市中新的音樂廳,以及每一個崇尚高貴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