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陳燕的調律人生》
作者:陳燕
版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5年5月
陳燕,1973年10月生于河北容城,因患先天性白內障雙目失明遭父母拋棄,被姥姥撿回接到北京撫養成人。1994年畢業于北京盲人學校,2004年創辦中國第一家以盲人為主、面向全國的鋼琴調律公司。此外,她還會騎獨輪車、會跆拳道,是“感動中國2004十大真情人物”。2015年5月出版自傳《聽見:陳燕的調律人生》。
見到陳燕時,她正拿著筆,在尚未裝訂的新書內頁上忙著簽名——凌亂的兩個漢字,2004年,花十元錢請人設計得來。書頁下墊8本32開的書,摸著腰封的位置,陳燕簽下自己的名字,動作準確且一絲不茍,“要看起來不像印上去的”。
導盲犬珍妮偎依在陳燕腳邊。5月1日起,導盲犬首次獲準進入北京地鐵,這一“勝利”飽含陳燕的心血,是她和更多人不斷碰壁,不斷爭取、維權的結果。珍妮成為了“當紅明星”,現身報章、網絡,頻頻“上頭條”。陳燕簽名時,珍妮曾被帶去小便的路上,還有人用手機對著它拍照。
對于珍妮,陳燕自稱“媽媽”——這一次,他們一起出現在新近出版的自傳《聽見:陳燕的調律人生》的封面。“鋼琴和導盲犬珍妮是我生命不可分割的部分。”陳燕寫道。她說自己一生有兩大夢想,一是“讓全國人接受盲人的眼睛——導盲犬”,另一個是“讓全國人都知道盲人能調鋼琴”。
學習
八千多個零件 千萬次摸索
陳燕的鋼琴調律是在北京盲人學校鋼琴調律專業學習的,這一專業的創辦人是有著“中國盲人鋼琴調律界第一人”之稱的李任煒,他對學生要求嚴苛,“如果你調得和健全人一樣,誰請你啊?怪麻煩的,還要擔驚受怕,萬一來的路上你被撞了呢?你必須比健全人技術高,才能得到社會的承認。”上課時,老師的觀點時常讓陳燕感到不公平——“本來就看不見,還要比別人技術更高。”
真正進入鋼琴調律領域,陳燕卻覺得“上天是公平的”。雖然看不見,但她耳朵格外好使,調琴時聽音很準,一上手就能顯示自己的優勢。當然,所謂聽力好并非什么“能力補償”,而是長久以來黑暗中練就的。“我不光耳朵好,還有鼻子、觸覺,都高人一籌,但這絕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兒。”
在陳燕心中,李任煒是“專業”的代名詞。“他教我們調琴,修琴,教所有的。”說完,陳燕略顯靦腆地笑起來,好像李任煒就在旁邊。鋼琴結構復雜,有八千多個零件,學習時,陳燕需要拆開鋼琴,“拆零碎了,千萬次摸索,會不時被鐵刺扎手”。
技術之外,盲人調律師背負著整個群體的使命和責任。“比如說,去客戶家,如果是一個健全人,有一點失誤,下次人家換一個調律師就行了,如果是一個盲人去調琴,有一點失誤,下次他再也不會找盲人了。所以,我們出去,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盲人調琴這個群體。”陳燕口中這些“做人的道理”,都來自李任煒。
工作
看不出是盲人“救”了自己
陳燕五個月大時,因為先天性白內障,雙目失明,被父母拋棄——陳燕說自己是被“扔了”。姥姥把她撿回,接到北京撫養成人,生活中,對她要求極其嚴格,不允許她手動而眼睛不動,拿東西時,臉要和手平行。雖然家中經濟并不寬裕,但姥姥仍然堅持給陳燕的眼睛整形。目的只有一個——避免別人投來異樣的眼光。
“跟你說話的時候,很多盲人是耳朵對著你的。這叫‘盲態’。但我不是,我一定是正臉面對你。”經過姥姥的培養,陳燕看上去和健全人一樣,這一點讓姥姥“特別引以為榮”。
從盲校畢業后,陳燕每次外出調琴的時候并不會事先說明自己的缺陷。“進門也不說,我跟著人家走,他一定會帶我到鋼琴邊,我有了鋼琴,就能調了不是?我也能通過聲音,知道房間什么地方是空的,可以放鋼琴蓋。”
陳燕覺得,在職業生涯中,看不出是盲人這一點“救”了自己,否則她不會走到今天。不過,這幾年,尤其是2012年寫微博之后,她感到了另一種壓力。比如,有一張照片——陳燕在超市,眼睛正視著,去拿礦泉水——在網絡上引發了網友謾罵,認為她裝瞎,是“假盲人”。
“看著去拿,我習慣這樣。”陳燕哭笑不得。最初受質疑,她挺生氣,次數多了,已然習慣。陳燕希望人們不要閉上眼睛想象盲人。在一般人的想象之外,陳燕有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身份,包括獨輪車騎手、跆拳道手等等。
但并不是所有的盲人調律師都可以像陳燕這樣沒有“盲態”,有時候他們好不容易找到客戶家,剛進門,對方發現是個盲人,往往就把他們轟走了。正因如此,陳燕萌生了一個夢想,“要讓全國人都知道盲人能調鋼琴”。
2004年,陳燕創辦了一家鋼琴調律公司,擔任“義務總經理”,“除了用于公司運轉,所得都歸個人”。盲人調律師越來越被大眾接納、肯定,但每周例會,陳燕仍然會像李任煒當年那樣不斷強調職業素質。
社會
“信任危機”下的悖論與堅守
在陳燕開設的“盲人鋼琴調律網”上,有一個小欄目叫“用戶須知”。第一條即強調:“鋼琴應定期調律及維修。正常彈奏應半年調整一次,閑置不用的也要一年調整一次。許多人認為不彈可以不調,用時再調,幾年后再調時才知鋼琴已無法調到標準音。”
第二條寫著“用戶監督,調音時間不低于一小時”,明確調琴時長,讓人意外。“客戶彈鋼琴時彈中間,兩邊不彈,認為調琴也只需要調中間。其實,一定要都調,因為兩邊是共振用的,音不準的話,整體效果不好。”陳燕說。事實上,調一臺琴至少需要一個小時,是國際標準。
客戶不懂這些常識,成為制約盲人調律師的關鍵點。健全人調律時,有時會偷懶,不調鋼琴兩邊,快速完工,節省了不少時間。盲人調律,則更強調群體責任,不敢馬虎收場,因此耗時較長。這種差異,會在客戶心里形成誤解或偏見。
“你看,還是盲人吧。人家上次調律,半個小時就走了,你們調了一個半小時,就是慢。還有,上次琴都不拆,你這還拆琴,拆壞了怎么辦?”陳燕學起客戶的“腔調”,但隨即回歸自身,搖搖頭,說:“我冤不冤?我辛辛苦苦給他都調好了,最后覺得我不對。再說了,不拆琴,沒法調啊?!別人蒙了他,他還覺得對,這就叫先入為主。”
要打消客戶的疑慮,盲人調律師得充分加以說明。但是,對于調整的結果,百分之九十五的客戶缺乏這方面的知識和鑒別能力,無力做出評估,甚至會去投訴。這正是盲人調律師這一職業的悖論所在。
“這就得看自己的良心了。人吶,其實都是好人,但是在缺乏監督的情況下,還能不能做一個認真的好人,就不一定了。所以,很多人問我這些年成功的秘訣是什么?我說就兩個字兒:敬業。”陳燕感慨道。
調完琴,調律師常會當面彈一曲。彼時,陳燕心里總是涌出一種舒服的感覺。“我又一次把鋼琴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