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靜嫻的鋼琴演奏有著和她名字不相稱的男孩子氣。她演繹的勃拉姆斯、肖邦剛柔相濟,有人說,閉起眼睛聽她的演奏,你會以為坐在鋼琴前的是一名歐洲男子。
硬朗是很多人對這位80后女鋼琴家演奏的評價。留德七年,解靜嫻師從德國著名鋼琴家和教育家吉蒂?彼耶拿教授,獲得博士學位。 2008年,解靜嫻斬獲西班牙羅特里國際鋼琴比賽第一名,成為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中國人。緊接著,她又獲得德國慕尼黑國際鋼琴比賽最高獎。去年上海之春閉幕音樂會,解靜嫻和俄羅斯國家交響樂團指揮大師普雷特涅夫在東方藝術中心合作上演了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一鳴驚人。今晚,她將在上海之春上獻演獨奏音樂會《經典勃拉姆斯》,作為獻給家鄉上海的又一份春的賀禮。
曾經的鋼琴女孩剛剛完成了學院面試,即將在上海音樂學院如她的恩師鄭曙星先生一樣哺育桃李,啟迪后學。從留學生到教師,從80后的大孩子到青年鋼琴演奏家,是獨立讓這位上海姑娘完成了蛻變。
國外七年教會我獨立
記:七年留學經歷給你帶來了什么呢?
解: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獨立,是留學經歷讓我成為獨立的音樂家。國內的教育方式和歐洲是不同的。國內的不少老師是保姆,手把手教學,老師會告訴你這支曲子彈得不夠響亮,如果我們沒有達到要求,他會義務加課,重點摳細節,確保每一個細節都準確無誤。而歐洲的教育方式就是放手學,任由自己發展,這就好像把一群人放到河里,只能靠自己去游到終點。我剛到德國的時候發現自己不會彈琴了,因為沒有人喂了。經過幾年時間,有了一定學習成果,也有了自信心,在這樣開放的教育環境下,自我約束、自我總結很關鍵。總的來說,歐洲音樂教育重視獨立性和整體性,也更加重視形象思維。
記:音樂是抽象的,如何做到形象思維?
解:有一件事讓我印象深刻。剛到德國時,我演奏貝多芬的一首奏鳴曲,老師沒有強調技術細節,只告訴我曲子表現的是晚霞相伴夕陽的景致,可是不論我怎樣調整,效果都不好。那天老師竟然拖了堂,但她沒有讓我彈琴。等了很久,老師打開窗,對我說:看,今天的夕陽多美。 這是我第一次欣賞到德國的傍晚,遠處是濃濃的晚霞,晚霞和窗前的廣場都浸在夕陽里,人們悠閑地來往,真的很美。這是一堂特殊的鋼琴課,從德國的夕陽里我領悟到了德國味道的貝多芬。
記:學校中所學到的獨立在職業鋼琴家生涯中是否夠用?
解:獨立不是在學校學習得來的,在音樂會中才能領悟真正的獨立。我在西班牙羅特里國際鋼琴比賽獲第一后,與西班牙樂隊合作了第一場露天音樂會。當時我對自己的定位是學生,總想如何配合樂隊,思路跟著樂隊走,這就是不夠獨立。音樂會上,我們要把自己當成主角,要有掌控的能力,盡所能地展現才華,這樣才會形成自己的風格。一些專家說我的演奏往往臺上比臺下好,一上臺便進入角色,這是因為我明白,這就是職業演奏家和學生的區別。
記:能說說你兩次得金獎的經歷嗎?
解:說實話,在歐洲的比賽過程完全依靠自己摸索。我的導師彼耶拿教授始終抱著順其自然、不加干涉的態度,從沒有派我參加比賽、奪取名次的想法。我快要博士畢業時才有了參加比賽的想法,賽前彼耶拿教授只聽了一次我的參賽曲目錄音,覺得還不錯,說了句祝你好運。比賽結束后,我打電話向她報告成績,她緊張得不敢接我的電話。其實,她在為我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后來,我發短信告訴她第一名的喜訊,她立刻打回電話,每一個詞都透著激動。
出國留學無需跟風
記:現在藝術專業學生中學階段就出國深造,越來越普遍,你對這個現象怎么看?
解:一分為二。目前國內的古典音樂環境與歐洲相比還有差距,出國確實能夠更接近音樂中心,越小出國,就越早進入古典音樂中心,在那里多沉浸幾年,對自身音樂修養是有益的。另外,國內的基礎音樂教育不錯,同年齡段的中國孩子在音樂技術上比國外孩子有優勢,這也是出國年齡段提前的原因。
但是,有的留學生出國是非常盲目的。他們對國外學校的教學情況毫不了解,有的不論三教九流的學校都往里擠,其實,很多國外學校的教學質量遠不如上海音樂學院?,F在的情況是,一方面學生盲目留學耽誤了自己,另一方面,上音卻很難招到一脈相承的好苗子。
記:是什么使盲目留學成風呢?
解:不止一次,我們邀請國外的演奏家到上音上大師課,同學們聽了講課都說太棒了,我問好在哪里,很多人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在他們的腦袋中,國外的演奏家當然比國內的要優秀,要有范兒,就只知道仰視。這種妄自菲薄似乎有些根深蒂固,也助推了很多學生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想出國留學。其實,出國前不妨先問一問自己,我到底要走什么樣的音樂道路,再考量到底哪一個國家適合自己,哪一位老師適合自己。對于國外的音樂教育我們也要辯證看待,各個學校良莠不齊,學生要保持理性,并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這一條道路的。
追尋自己的音樂定位
記:這次在上海之春的亮相有何特別之處?
解:上半場演奏德彪西,下半場演奏德彪西和勃拉姆斯。這其實也是跨界、混搭,不過我的跨界不會超出古典音樂范疇,因為這是我鐘愛的領域。這次混搭,要將法國的輕柔和德國嚴謹的結構融合在一起,大腦必須在兩種不同的風格之間轉化,是有難度的。
記:現在劇院為了吸引觀眾,會根據觀眾口味對音樂家提出一些演奏要求。
解:在國外,一般來說古典音樂演奏是比較純粹的,國內比較流行跨界風,這都無可厚非,關鍵是演奏家要認清自己的專長,明白自己的藝術靈感源泉到底在哪個領域。
成熟的藝術家就好比一棵參天大樹,它的枝干必須粗壯,然后才有茂盛的枝條,不能本末倒置。我也曾將鋼琴和中國紅鼓混搭,自己作曲演奏,覺得別有一番味道,但我們不能為了跨界而跨界,我今后還是會堅持自己古典音樂的道路。
記:如果用一個詞來定位自己,你認為是什么?
解:德國音樂講求的是專和精,尤其它對貝多芬或莫扎特的承傳。留德七年,我的感受是在音樂演奏上與其貪多求全,不如有一項專長。德奧的流派是嚴謹的,我本人又是熱情的,我用熱情去演繹德國的體系,去完成它的框架和規范,這就是我的德國風格。和我合作過的人都說我的演奏比較男性化。我覺得男性的演奏風格不能一味剛強,女性也不能一味柔弱,兩者應該有所結合。比如演奏勃拉姆斯的作品,關鍵就是力度。
記:來到上海音樂學院任教,也是出于這樣的定位嗎?
解:對,做老師是我從小的夢想,我愿意把自己學到的教給別人。我四五歲時就曾對著一塊小黑板和幾張空椅子教書。
讓退場的觀眾自己回來
記:參加大賽和舞臺演出,哪一個壓力更大?
解:都不輕松。參加大賽就像蛻一層皮,但每一次大賽都會在技術上長進很多。說起舞臺演出的壓力,我印象最深的是去年和俄羅斯指揮大師普雷特涅夫合作演出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他的指揮個人風格強悍。演出時序曲部分他指揮得非常緩慢,可是后幾個樂章卻突然變快,比合練速度快了很多,我感到非常驚愕。我告訴自己必須馬上做出調整,必須跟上節奏,最后整場演出一氣呵成。
記:上海需要年輕的音樂家,需要培養文化新人,你覺得上海如何才能凝聚更多人,這座城市要為年輕音樂家做什么?
解:希望古典音樂能越來越主流,各方要多多支持。現在古典音樂的新人不少,培養新人的活動也不少,上海之春就是很好的平臺,每逢重大活動,我們感覺得到這座城市的熱情似火。但我認為活動過去之后,古典音樂不能回到無人問津的狀態。培養音樂環境,與其轟轟烈烈,不如細水長流,怎樣讓音樂節上的熱情變成常態,這是要研究的。
另外,我們覺得大眾對古典音樂還是不夠了解不夠尊重。最近我參加了一個頒獎儀式,不少企業家因為支持音樂發展而獲獎,但是隨后的演奏會開始不久,幾個得獎的企業家卻一齊退場,這讓臺上演出的音樂家非常尷尬。我們要盡可能地普及古典音樂,爭取讓退場的觀眾心甘情愿地回來,這才證明我們的音樂環境真正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