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現在的古典音樂演奏家他們的技巧越來越好,就是因為學校訓練,訓練到他們每個人出來都有一身華麗的技巧,甚至有時候是會彼此相視,為什么會彼此相視,還是因為在學校念書的結果,愛德華·薩依德在他這本《音樂的極境》里面就對這種音樂的專門化的訓練,其實非常不滿,他認為今天的音樂家、音樂人已經失去了早輩音樂家那種深刻思索的能力跟廣泛文化連接的能力,今天還有多少作曲家或者鋼琴獨奏家能夠像以前的貝多芬那樣子熱愛閱讀康德的哲學,你想想看這點你就能夠明白,反過來講,今天的古典音樂的作曲家或者是音樂家,也其實遠離了整個文化的生活的核心,就跟過去不一樣,18、19世紀歐洲人去聽音樂會,知道某個作曲家或者某個樂團某個指揮家,對他們來講就是他們文化生活的重心,現在這個重心的地位也許已經被電影取代了?! ?/p>
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他認為很奇怪的倒不如說是,為什么越是在一些大演奏家用華麗的技巧、夸張的臺風獲得了民心的地位的時候,反而音樂好像衰落了呢?首先他批評音樂比賽,他認為音樂比賽是炫技生涯的起跳板,對鋼琴演奏的專門化有促成之力,經營這些比賽的人是些奇怪的組合,每每喜歡培養一種必勝主義,這種必勝主義讓我想起運動比賽的世界,服用安非他命和內固醇來提升成績,已成家常便飯,經過這些比賽的鋼琴家,很多都不是很多意思的演奏家,但是比如說像他喜歡的,他就提到他喜歡的伯尼里(音)就活了下來,部分是因為在肖邦大賽獲勝之后,他沒有馬上巡回演出,開始大事業,而是進修幾年,成為成熟的鋼琴家,在他看來鋼琴應該怎么彈才對呢?
他就說到另一個他喜歡的鋼琴家,就是20世紀初的初葉、中葉的偉大德國鋼琴家肯普夫,他說在肯普夫那里技巧是為發泄服務的,鋼琴是一個塑造知覺的工具,這句話寫的真好,而不是發出時髦道具的聲音,他談一切作品,從貝多芬作品110號的嚴謹對位到蘇曼克萊斯勒魂的奇幻氣勢都是如此。他的彈法不自以為是,也不以力道給人印象,但我們感覺到他在實現他對音符的解讀,很像我們在一段漫長的時日里,學習一件音樂作品,逐漸了解他,總而套用一個漂亮的說法能夠匯之于心,當然在他的一生樂評里面,他要探討的不只是這些技巧的問題,而知道他能夠更核心的問題,就是音樂能不能夠發展成為一種知覺的語言,幫助我們探索世界,在理論跟智慧理性探索的深度上達到最嚴謹最深奧的理論論述的程度呢,同時他也要探討這些音樂人,古典音樂在今天的社會上跟這個世界的經濟、政治之間的聯系的模式到底是什么?
而在這里面其中一個最核心,必須要談的人物就是他最早寫樂評所評論的那位加拿大鋼琴家古爾德,而古爾德是他一生之中幾個階段反復再三還要再寫的人物,這本文集幾十年下來,集結起來的他樂評精選,我們也看到,他寫古爾德真的是從第一篇寫到最后一篇,在這里面他就說到古爾德為什么那么厲害,為什么他會那么喜歡古爾德呢?我們在這里面能夠找到一些理由,比如說他就說到古爾德,我們曉得他有名就是彈巴赫,彈巴赫是在提出一些復雜、深深引人興趣的理念,也由此為他生涯的中心焦點,他的生涯成為一個美學和文學計劃,這個計劃里面的核心就是巴赫有名的對位法,對位法是什么呢?他寫的非常好,他說對位法的本質在于聲部的共時性、對資源的超自然控制、仿佛無止境的創意。在對位法里面,一個旋律永遠都在被另一個聲部重復的過程里,結果是水平式,而非垂直式的音樂。
對位法又非常的精嚴、非常的嚴密,能夠無限的推演,幾乎你能夠覺得是能夠在這種模式里面創造出一整個世界,所以他說精通對位法,在某個層次上就幾乎是扮演上帝,而他又可能只是一種寫擬(音),是純粹的形勢,缺失扮演具有世界歷史智慧的角色,古爾德在這樣的一個宏大的一個計劃里面,他做的是什么?他說他的對位法人生觀往前推進一步,作為藝術家就像巴赫和莫札特一樣,是要徹底組織這個領域,以極度的控制力將時間與空間細分,也就是取來一系列元素音符,盡可能強迫他們改變多多益善,最后形成一種嶄新,前所未見的一個整體出來,同時我們知道古爾德是個怪胎,就是中途演奏生涯終止,就跑到錄音室錄音,就是他無法在忍受當時已經非常成熟到爛掉的現代古典音樂演奏那個環境,經紀人、巡回演奏,明星一般的在眾人的掌聲目光里面出場,當然他又投入了另一種資本主義產業的懷抱,那就是唱片業?! ?/p>
但是你可以說他仍然是反動的,他的反動就在于他有那么高超的技巧,但是他的炫技是跟絕大多數同行不一樣,他的技巧不單純是要給聆聽者、觀眾印象,總而疏離他們,而是要把你拉進來,方法是使你跟他一起對巴哈的音樂的解讀來創造嶄新的思維,也就是說他拒絕讓樂器、讓鋼琴成為在以舞臺上面娛樂大家的工具,而是要把它開發成一句能夠引領我們進行深刻思考的一種中介,在這個思考里面,他把巴哈的對位法看成是一種我們對待世界的一種模型,我們可以用這樣的方法來創造或者模仿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