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玫是誰?在中國,即便是最狂熱的音樂愛好者都罕有人知曉。而我卻時有發現有人對她崇拜至極。在巴黎,她已經擁有了一大批擁躉,場場音樂會必到。從七八年前開始,她的獨奏會就場場爆滿,有時甚至演出前三個月票房就告罄。這些描述都是朱曉玫效應的特征。但我無法找到她的行蹤,她也從沒在國內音樂會舞臺上現身。她到底是誰?為什么如此神秘?
去年,無意間在歐洲的唱片網站上看到一張由鋼琴家Zhu Xiao-mei錄制的《哥德堡變奏曲》。在鋼琴家當中,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中國名字,于是滿懷好奇買下來。記得那天我很疲勞,點了播放鍵,然后躺在酒店床上,沒想到她的演奏把我聽精神了,一氣聽到結束。按武林的話就是驚為天人——中國人里竟然還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鋼琴家,我怎么從來不知道?
她的演奏有著異常縝密的邏輯,節奏、音色和音響都有非常精準的分寸把握,音樂還充滿趣味性,聽來毫不枯燥。這是一種很高品位的演奏,其中的貴氣蘊藏在淡定之中。她的演奏總是能給我帶來深入心靈的感動。這樣的演奏絕對是當今屈指可數的。
經法國朋友幫助輾轉尋找,終于和她聯系上了。她不用電腦,沒有手機。聯系方法只有家里的座機,而那部座機還經常處于留言狀態——或逢外出,或在練琴。熟悉她的朋友,從來都只能耐心等待她的回撥。
終于有幸和她通了電話,并得到允許登門拜訪。朱曉玫的家住在美麗的塞納河邊,離盧浮宮、巴黎圣母院都很近。住在如此令人羨慕的地方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對于絕大多數的古典音樂家來講,彈一輩子琴恐怕也很難買得起這里的房子。
她好像還活在她離開中國時的1979年,穿著普通的藍色衣褲,發型也是她那幾張唱片封面上的最普通的中國式短發。
朱曉玫出生在上海,小時候就顯示出極高的天賦,8歲就已經在電臺演奏了。文革完全擊破了她的夢想。1969年上山下鄉運動中她去了農場,但她從來沒有停止彈琴。她總是借各種機會找鋼琴偷偷練習。文革結束后,她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研究生。1979年,在周廣仁的幫助下前往美國深造。
她刻苦學習和練琴,靠打工養活自己,生活之艱辛是今天留洋學子無法想象的。到1985年,她已經有了很多音樂上的積累,卻毫無演出機會,于是決定到法國去闖蕩。
在巴黎,她的朋友請巴黎音樂學院的一位名師聽她的彈奏。教授聽后說,我教不了你,你已經很好了。這無疑對她是莫大的鼓勵。那位教授被她的音樂所感動,甚至給她提供了一處很便宜的女傭房安身,并給她找了練琴的地方。居住和鋼琴,幾乎解決了朱曉玫需要的一切。她每天打工、練琴、睡覺,生活沒有更多的色彩。過了幾年,她逐漸在歐洲、南美有了一些音樂會。一次在巴黎的家庭音樂會上,她演奏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一位老太太被她的藝術和處境深深感動,便把自己在塞納河邊的公寓以極低的租金租給她。朱曉玫說,她第一次去看房子,就不想再走了——房子和窗外的風景簡直是太好了。這是她用一次哥德堡換來的。
每天,等鄰居們都去上班后,她便開始練琴。后來有鄰居碰到她,問她昨天彈的是斯卡拉蒂的哪個奏鳴曲,她才知道大家已經偷聽了很久,不但沒有反感,反而很享受。1994年,塞納河對岸的城市劇院邀請她開獨奏音樂會,這是她第一次在巴黎公開演奏。鄰居們私下里買了60多張票去聽她的音樂會。而從第一場音樂會開始,她的音樂會便場場爆滿。在巴黎,這對一個演奏巴赫的中國人來講是超乎想象的。她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來聽。她又說,要是知道了為什么,她也不會彈得這么好了。演奏是為自己的,如果想著迎合聽眾的口味,想著能賣更多的票,演奏一定會受到影響,所以最好不知道。朱曉玫說,這么多年來,只是因為自己能靜下來學習、練琴,才能把巴赫彈好。其實很多人都彈巴赫,真能像她那樣沉下來的寥寥無幾。
5月的一天,朱曉玫應邀在巴黎著名的香榭麗舍音樂廳演奏。結果,就像每場音樂會一樣,取得了巨大成功。音樂會后她的唱片簽售持續了兩個小時,賣出200多張CD。音樂廳經理希望她每年都去演奏,她說,最好不要再去吧。她是完美主義者,常常擔心自己年齡大了,彈得不夠完美。
她的舒曼、貝多芬、舒伯特的唱片都已經絕版了,在網上被炒到近百美元一張。剛剛面市的巴赫《平均律》CD,一下子上到了巴黎排行榜第三位,而排在前面兩張是爵士樂和著名假聲男高音的專輯。她對這些看得很淡。她不希望有人宣傳她,如果大家知道了我的奮斗經歷,聽音樂會的目的就不純粹了。她希望人們是為了音樂而來。
為朱曉玫出版CD的是著名的瘋狂音樂節的創始人,每年都邀請朱曉玫參加他的音樂節,每次音樂會后唱片都大賣。她與許多鋼琴家不同,她出唱片的目的不是為了宣傳自己,不是為了得到更多的演出機會。她希望點到為止,只為那些愛音樂的人演奏……
離開朱曉玫,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我敬重愛音樂的音樂家,敬重執著追求的音樂家,敬重保持簡單純粹的音樂家,敬重能堅持不懈演奏一生,而不左顧右盼的音樂家。她是我的精神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