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舉行的中國音樂家協會鋼琴學會成立大會上,我國著名鋼琴演奏家、教育家、中央音樂學院終身教授周廣仁被推選為名譽會長。作為中國第二代鋼琴家,她在學會成立大會上激動地表示: 我為生在鋼琴四代同堂的隊伍里感到非常幸福,我相信今后中國鋼琴事業一定會蓬勃發展。 誠然,中國鋼琴事業已步入了人才輩出、繁榮發展的快車道,而其今日的輝煌,又是與周廣仁等老一輩鋼琴家們的辛勤耕耘分不開的。
愛鋼琴如生命
作為鋼琴師,周廣仁受邀出席錢學森與蔣英的婚禮,為兩位新人彈奏門德爾松的《婚禮進行曲》。
周廣仁原籍浙江寧波, 1928年出生在德國漢諾威,幼年隨父母回到上海,從小迷戀鋼琴,常常站在有鋼琴的人家窗前,靜靜聆聽從屋里傳出的陣陣琴聲。中國第一代鋼琴家錢琪先生曾擔任過周廣仁的啟蒙老師,她進入私立上海音樂專科學校后師從著名作曲家、鋼琴家丁善德。
抗戰勝利后,周廣仁繼續和當時在上海的多位外國鋼琴家學習。
1948年,年僅19歲的周廣仁與當時堪稱遠東第一的上海工部局管弦樂隊聯袂演奏莫扎特和肖邦的鋼琴協奏曲,在樂壇上嶄露頭角。她還曾作為鋼琴師受邀出席航天之父錢學森與著名歌唱家蔣英的婚禮。與一般婚禮上常用的瓦格納《婚禮進行曲》不同,周廣仁為兩位新人彈奏的門德爾松《婚禮進行曲》更加激昂、明快。 這樣蔣英才可以與其他慢悠悠的新娘不同,踏著大步邁進會場。 如今談起這段佳話,周廣仁依然一臉的興奮。上海解放時,周廣仁的外國老師一個個離開上海,曾與她合作過的管弦樂隊也相繼解散,她的一個朋友愿意幫助她去法國深造,而新成立的中央音樂學院華東分院(上海音樂學院前身)院長賀綠汀的一句你留下吧,建設社會主義需要人才,國家會培養你的 ,則把她留在了祖國。從此周廣仁的名字和新中國的鋼琴事業緊緊連在了一起。1951年,她隨中國藝術家代表團參加布拉格之春國際音樂節,后又赴東柏林參加第三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并在鋼琴比賽中獲得三等獎,成為新中國第一位在國際比賽中獲獎的鋼琴家。回國后她調入中央歌舞團,不久又到中央樂團擔任鋼琴演奏員。1955年她到中央音樂學院跟前蘇聯專家進修并在鋼琴系兼職, 1958年正式調入中央音樂學院。
樂器是演奏家表達音樂的工具,也是與之心靈相契的伴侶,而周廣仁更是把鋼琴視為生命中的一部分。周廣仁擁有的第一架鋼琴,是17歲時祖父的一位德國朋友因回國定居而留給她的。這架布魯特納三角鋼琴陪伴新主人一起快樂成長,也與她共同奏響藝術人生的壯麗詩篇。此后,周廣仁從未離開過鋼琴,即使是那場令人扼腕的事故,也沒有成為她和鋼琴之間的休止符。
1982年5月在一位外國專家的音樂會上,周廣仁主動幫忙挪動三角鋼琴時,鋼琴的一條琴腿意外折斷,使她的右手無名指被當場砸斷一節,中指和小指粉碎性骨折。雖然之后經過手術,她的中指和小指保留了原來的長度,無名指卻永遠短了一節。對于鋼琴家來說,手就是全部的生命,面對這場不幸的災難,周廣仁沒有抱怨,更沒有被擊倒。她太熱愛鋼琴了,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重新彈奏心中的音樂。于是,手術后剛剛拆線沒幾天,她就在醫生的指導下進行練習。兩個受傷的手指最初一點都不能動,每動一下都鉆心地疼。后來能動一點了,她就套著醫生用的橡皮手套,指頭前裹著棉花開始練琴。就這樣,憑著驚人的毅力和頑強的精神,她竟在短短一年的恢復與練習后重登舞臺。在北京大學的禮堂里,肖邦《搖籃曲》抒情、唯美的旋律在她的手指下靜靜流淌。演出后,她把主治醫生請上舞臺,那一幕感人的場景,讓現場觀眾無不動容。
愛學生似親人
看到李云迪被媒體過分追捧,她十分擔憂,曾言辭懇切地希望他沉寂下來,潛心鉆研業務。
當年剛調入中央音樂學院時,有人對她在演奏的黃金時期離開表演團體轉入教學崗位,感到不理解。而周廣仁卻有著自己的志向。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心里就有了當教師的理想,因為在她的心目中,教師是非常崇高的職業。其實周廣仁很早就開始教學生了,由于父親的反對,她要靠教比自己小的孩子解決學費問題。她認為教學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學習。要教好學生,自己首先要弄清楚許多概念和問題,還得動腦筋、花時間去思
考怎樣改正學生的毛病。克服了學生的毛病,自己在學習上也進了一步。
平日里,周廣仁舉止優雅、和藹可親,對于那些在北京學習、生活不方便的外地學生,她還會把他們叫到家里白吃白住 。但在課堂上,她又頗為嚴格、嚴厲。可能是受曾在德國留學的工程師父親的影響,無論做人、做事、做學問,她都追求嚴謹、完美。她非常守時,每次上課都提前到課堂,而每當有學生遲到,她都會不留情面地予以批評。教學中,她注意傾聽學生的彈奏,擅于發現學生的優點并加以鼓勵。而對于學生的缺點,她也會循循善誘,提出有針對性的解決辦法。她重視學生基本功的訓練和演出實踐。她認為基礎訓練應包括端正的學習態度,鋼琴演奏的明確概念、技法和表現規律,敏銳的聽覺,獨立理解和處理音樂的能力等等方面。她也很重視學生的音樂和文化修養。她認為, 音樂語言有它本身的規律和文法,必須學會看懂和聽懂。學音樂和學外語一樣,學外語只會拼音不行,學音樂只知道音符、拍子而不懂音樂的語言、邏輯、規律同樣不行。 她還要求學生要廣泛涉獵文學、美術等姐妹藝術,因為藝術在精神上是相通的。她時常告誡學生: 鋼琴最終表現的是文化修養,很難想象一個對歐洲文化、歷史一無所知的人,卻能彈奏好貝多芬、肖邦的作品。事實上,有些人到一定程度就再也彈不上去了,并不是他的手僵硬了,而是頭腦空白了。
音樂學院的老師都很愛材,都愛教好苗子。但周廣仁從不挑揀學生,無論是尖子生,學習一般的學生,還是那些慕名而來的編外生,她都一視同仁。她認為, 好的教師不是按照一種規格來培養學生,而是善于把不同類型的學生都教成材。教師的責任是要挖掘學生的潛力,充分發揮學生所長,讓每一個學生煥發出自己的光彩,而不是讓每個學生都變成和老師一樣。
王笑寒是第46屆德國慕尼黑ARD音樂比賽第三名及特別獎(1997年)得主,并曾作為第11屆美國范·克萊本國際鋼琴比賽中最年輕的參賽選手一舉闖入前6名的決賽。雖然取得了如此驕人的成績,但在周廣仁眼中,他卻是一個難教的學生。周廣仁是在王笑寒最低谷的時候把他接收到自己手里的,對于這位有才華卻又毛病不少,基本功有問題可卻胃口很大,在音樂上有自己的主張而且自尊心很強的學生,周廣仁特別注意保護他的積極性, 讓他在自己的軌道上盡量做得更好 。如今王笑寒已從德國漢諾威戲劇音樂學院畢業并回母校中央音樂學院任教。
培養了世界著名青年鋼琴家李云迪和陳薩的深圳藝術學校但昭義教授,曾在上世紀60年代作為進修生隨周廣仁學習。在三年半的時間里,他享受了與正式學生一樣的待遇 。回憶那段令人難忘的學習經歷,但教授不無感慨地表示,他深深地被周先生的敬業精神所感染,同時他也從老師那里獲得了鋼琴演奏的科學方法,懂得了理解、處理音樂的基本原理。
在周廣仁的學生中,現任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教授兼作曲學科主任的梁雷,可以算是比較特殊的一位。出生在音樂家庭的梁雷從小喜歡在鋼琴上編故事 ,但是這種亂彈琴卻被一些鋼琴老師認為不夠專業 。對于這個只是喜歡玩鋼琴 ,用音樂編故事的小學生,一個非鋼琴專業、基礎不是太好、別人不想收的學生,周先生不僅沒有拒絕,而且還根據他的特點設計教材,鼓勵和支持他的音樂想象力,使他對音樂藝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梁雷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理論學科后,在學校舉辦了一場個人鋼琴作品音樂會,周先生親自組織和主持。梁雷后來赴美學習作曲,最終獲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并作為唯一一位青年華裔作曲家,被編入由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的《格羅夫美國音樂字典》 。在作曲方面取得突出成績的梁雷,一直把周先生看作是改變自己人生旅程的恩師,沒有她,我絕不會走到今天 。
周廣仁對學生的熱愛,還體現在她對人才的愛惜。在國內外樂壇炙手可熱的青年鋼琴家李云迪,可以算是她的徒孫了。看到這位年輕的肖邦國際比賽首獎獲得者曾一度被公共媒體過分追捧,她十分擔憂,曾特地給他寫信,言辭懇切地希望他沉寂下來,潛心鉆研業務,這也正是所謂的愛之深責之切吧。
愛事業視天職
作為中央音樂學院終身教授,已經85歲高齡的周廣仁依然活躍在教學一線,離不開她心愛的鋼琴,離不開她可愛的學生。
周廣仁愛鋼琴、愛學生,更愛中國鋼琴事業。當她接受賀綠汀的挽留成為上海音樂學院的一位年輕教師時,就承擔起了一份為新中國鋼琴事業做出奉獻的歷史責任。這份責任來自于一位鋼琴藝術家的本分和良知,也是出于她對國家和民族的無限熱愛。時光荏苒,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周廣仁沒有辜負老院長的殷切期望,而她對中國鋼琴事業作出的貢獻可以說是全方位的,幾乎涵蓋了鋼琴演奏、教學、理論、創作和國際交流等各個領域,而且其中的很多方面又都具有開拓性和歷史性:她是新中國第一位在國際比賽中獲獎的鋼琴家(1951年),是文革后舉辦個人鋼琴獨奏音樂會的第一人(1978年),是首位在美國29所大學以中國鋼琴音樂的發展為題進行講學和演奏的中國教授(1980年),是中國首個國際鋼琴比賽(中國國際鋼琴比賽, 1994年)的倡導者和歷屆評委會主席,是中國唯一全國性鋼琴專業刊物《鋼琴藝術》的主編(1996年至今)。同時,她亦幾乎是歷屆各類全國性鋼琴比賽的組織者兼評委會主席,是出任美國范·克萊本、英國利茲等國際著名鋼琴比賽評委最多的中國鋼琴家。
此外,周廣仁還情系兒童鋼琴教育,長期致力于鋼琴藝術的普及工作。她先后創辦了星海(1983年)和樂友 (1990年)兩所業余音樂學校,經常深入中小學舉辦音樂講座。她還率眾弟子舉辦普及音樂會,編寫教材,錄制教學音像資料。她將鋼琴藝術的種子播撒到全國各地,被人們譽為中國鋼琴教育之母 。
周廣仁的名字取意為廣仁大德,正如這個名字一樣,她用滿腔熱忱和無私的愛,培育了倪洪進、但昭義、逄勃、盛原等一批批鋼琴人才,桃李滿天下。作為中央音樂學院終身教授,已經85歲高齡的周廣仁依然活躍在教學一線,腿腳不方便了,她就讓學生到家里來上課。愛鋼琴如生命、愛學生似親人、愛事業視天職的周廣仁,離不開她心愛的鋼琴,離不開她可愛的學生。